朱子之路心得
王文娟
本來想要在旅途開始之前細細閱讀朱子著作,以便慢慢品味朱子之路的打算,最終因忙亂的行程和紛繁的思緒而打破。索性輕裝上陣,放空種種顧慮和壓力,輕鬆踏上這趟早已「心嚮往之」的旅程,與朱子進行一場穿越時空的心靈會話。
南溪一瞥
8月24日,在福州莊重的開營式與三坊七巷的短暫流連之後,我們直奔尤溪南溪書院——「朱子之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站。汽車蜿蜒曲折地盤進大山,一路鬱鬱蔥蔥,撲面而來的濕潤而飽和的空氣無不昭示我們逐漸進入一代哲人朱熹的故鄉。宋高宗建炎四年(1130)的農曆九月十五日中午,朱熹出生在尤溪城南毓秀峰下的鄭安道(義齋)館舍西廂房,在這裡度過了美麗的童年。7 歲以後,朱熹跟隨父親朱松遷居建州(建甌),之後回南溪的次數寥寥無幾。朱熹逝世後,當地縣令在這裡修建文公祠、韋齋祠、半畝方塘和尊道堂等建築,宋理宗寶祐元年(1253)賜額南溪書院。哲人已逝,如今所見開山書院、半畝方塘、活水亭、溯源處、觀書第等建築均為後世修葺,裝飾一新的外表讓人感覺規模初具而稍欠敦厚古韻,「尤溪風月無今古,學海揚帆有後人」的氣韻似乎只有通過書院左側的古樟才能感受些許。由於要在天黑之前到達武夷山,而尤溪至武夷山還有大約三小時的車程,因此我們不得不匆匆地與尤溪告別。
武夷印象
8月25日一早,我們便迫不及待地出發,今天行程排得很滿,包括武夷精舍、天遊峰、九曲溪和武夷宮。朱熹在武夷山生活、著述、教學近50多年,講學、創建多所書院,其中尤以「武夷精舍」影響最為重大。淳熙五年(1178)初秋,朱熹與友人共游武夷時,只見九曲溪旋繞曲折,隱屏峰下雲氣流動,頓時萌發出「眷焉此家山」和「茅茨幾時建,自此遣紛囂」的願望。經過數年的苦心籌措,精舍終於落成。之後,他在此廣收門徒,在「盡有山中之樂」之余與友人、弟子相與酬酢論道。曾就學于武夷精舍學者如蔡元定、黃榦、詹體仁、真德秀、李閎祖和葉味道等人都是一時之選。
朱熹也在此地寫成大量著作,《大學章句》、《中庸章句》、《大學或問》、《中庸或問》、《太極圖說解》、《西銘解義》、《易學啟蒙》和《楚辭集注》等都在此厘定。按朱熹《武夷精舍雜詠詩》所記,精舍佈局大致是這樣的:在隱屏峰下,兩麓相抱之中,有三間房屋,名為仁智堂。左右有兩間臥室,隱求室、止宿寮分別為朱熹自己和接待友人住處。左麓之外,有一處幽深的山塢,塢口累石為門,稱石門塢。塢內別有一排房屋,作為學者的群居之所,名為觀善齋。石門西邊,又有一間房屋,以供道流居住,名為寒棲館。觀善齋前,還有兩座亭子——晚對亭和鐵笛亭。而在寒棲館外,則繞著一圈籬笆,截斷兩麓之間之空隙,當中安著一扇柴門,掛上「武夷精舍」的橫匾。
學者講書、肄業、琴歌、酒賦,莫不在此,自有一股平易沖淡之樂。當時的建築如今早已毀棄,僅留存後人瞻仰的兩廡亦是清代所建。現代複建的構築軒雅宏麗,雖然不似當年簡陋自然的清幽,但五曲東岸溪水潺潺,隱屏峰南峰巒聳立,古樹蔭鬱,風景自是十分優美。漫步于竹柏叢蔚、屋舍亭台之間,猶可想像被譽為「道南理窟」的一時盛況。莊嚴地行過敬師禮後,我們高聲地朗讀起《朱子家訓》,在晨風中送去遙遠的虔敬。
武夷山勢雄深磅礴,既有絕壁高峻,又有奇秀山石,曲折溪流,因此「一舍而近」的武夷對於居於五夫裡的朱熹來說,便確如韓元吉所』」云「若其後圃,暇則遊焉」(《武夷精舍記》)。我們也效仿當年的朱夫子,一登天遊後再泛舟九曲。登天遊峰,可一覽融秀麗與險峻于一身的武夷風光;而乘筏飄然而下九曲溪,則會使你真切地感到「山下寒流曲曲清」的美不勝收。「曲曲山回轉,峰峰水抱流」,欣賞美景之餘,似乎又感受到了朱熹晚年抱負未酬只能優遊山水、一意著述,「林間有客無人識,誒乃聲中萬古心」的複雜心境。在快到終點的時候,溪流陡然變窄,兩邊河岸樹枝斜出、水草叢生,恍如進入叢林河道的感覺,相比先前,倒有一番原始景致的美。
下了竹排,我們來到武夷宮。武夷宮原是朱熹 47 歲時所監管的沖佑觀,朱熹曾在此多次講學。如今,除了一塊在老鄉家中搜羅的宋碑之外,殿內只羅列著武夷山歷史名人的圖片介紹,中間的大殿則另類地陳列著武夷遠古人類遺跡,不得不讓人感歎鬥轉星移之後的滄桑變換。
建陽遺韻
8月26日,我們前往朱熹墓拜謁。朱熹及夫人劉氏合葬陵墓座落在建陽市黃坑鎮後塘村大林穀,墓址為朱熹生前所擇,據說位於丘阜隆起的高爽之處,背倚九龍岩,周列水田,視野開闊。然而我們在「萃如亭」(俗稱下馬亭)下車後,便見上山的小路環繞蒼蒼松柏,氣氛莊嚴而肅穆,與卵石壘砌的鳳字形朱熹墓的質樸無華,形成強烈對比。一代哲人長眠于此,八百年滄桑一晃而過。先賢永逝,物是人非,而他們所建樹的文化精神卻源遠流長,永耀中華。焚香、獻花、唱誦祭文,這一刻,不只是緬懷的思緒,還有無比的敬意在心間靜靜地流動。直至默默地走下山來,仍有感味留存其間。
五夫心曲
下午,我們來到五夫朱子故里。三株百年的紅豆樹,蔭天蔽日,綠葉婆娑,把古老的紫陽樓隱在歲月深處。14歲時便遭受喪父之痛的朱熹跟隨母親遷往五夫,投靠父親的生前摯友劉子羽,並師從三先生胡憲(籍溪)、劉屏山(子翬)、劉勉之(白水)。劉子羽為朱熹母子構築紫陽樓,從此朱熹定居於此處。三先生的精神風韻在朱熹身上的遺存,從晦堂裡懸掛劉子翬的訓示「不遠複」便可窺知。而紫陽書堂前「鳶飛月窟地,魚躍海中天」的楹聯,依然激勵著世代莘莘學子。韋齋、晦堂,紫陽樓,就是這座整潔淡雅卻絲毫不起眼的院落,有著「開海濱之鄒魯,接伊洛之淵源」的盛譽,承載著太多的古往今來。
朱熹在五夫開始人生的起步和最初學習,直至晚年遷居建陽,一共度過了近 50年的光陰,五夫鎮遍佈朱熹的腳步和身影。從紫陽樓外不遠朱熹揮筆寫就「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的半畝方池和靈泉,到興賢古街講學授徒的興賢書院,再到紫陽樓與興賢書院之間的必經小巷,點點滴滴無不在訴說著這位偉大哲人的不朽生命。如今,半畝方塘已經乾涸,而靈泉依然汩汩流淌;曾經興賢育秀,意欲繼往開來的書院也在短暫的凋敝寥落後重建得氣度恢弘,但終究是斯人已遠;只有那鵝卵石鋪就的小巷,在黃土壘成的高牆的夾縫中顯得更窄更長。小巷上的石塊圓潤光滑,靜靜地躺在那裡,仿佛述說著這八百年來的所見所聞。步入其中,耳邊仿佛回蕩起朱熹求學、會友路上的足音,只是這聲聲足音,正如同我的茫茫思緒,訴說的不知是誰的心曲……
鵝湖遐思
28日上午10點,我們到達江西鉛山鵝湖書院,這是朱子之路的最後一站。如今書院的週邊已經看不到古人所描述的石山作屏、重峰疊巒、飛瀑傾瀉而下的勝景,青山依然環抱,門前田野農舍,一派自然風光,似乎又回到了晚唐詩人眼中「鵝湖山下稻粱肥,豚柵雞棲半掩扉」的意境。只有書院內蔥蘢古木、曲徑流泉與泮池蓮香讓人無限遐思,白牆、黛瓦、紅枋、黑柱的古樸典雅,也仿佛還在提醒世人這裡曾有過的宋代書香。鵝湖書院由淳熙年間朱熹、呂祖謙、陸九淵、陸九齡的「鵝湖之會」而聞名於世。宋淳熙二年(1175年)六月,呂祖謙為了調和朱熹和陸九淵的分歧,使兩人「會歸於一」,於是出面邀請陸九齡、陸九淵兄弟前來與朱熹見面。陸氏兄弟應約來到鵝湖寺,雙方就各自的哲學觀點展開了激烈的辯論,這就是著名的「鵝湖之會」。由此之故,原鵝湖書院後面的四賢祠,內祀朱、呂、二陸牌位。題著「頓漸同歸」字樣的匾額,與書院前排建築中所懸「道學之宗」的禦匾正遙遙相對,似乎暗示著「道問學」和「尊德性」這一分歧的塵埃落定。
如今四賢祠已圮多年,現存牌坊、泮池、後殿、廂房等建築為清代所重建,泮池兩側的廂房內,尚存明、清兩代古碑數塊供人憑弔。那深深淺淺的刻痕,帶著點點斑駁,無聲地講訴著往事,任由人去揣摩、讀解。惟有書堂裡學子的靜坐默觀,楊儒賓、朱傑人兩位老師的殷切指點,清晰印證著哲人的遺產在今日的傳承與延續。
六日的行程就此匆匆而止,看似走馬觀花,我卻相信絕非風過無痕。因為在青年學子的心間,早有一顆種子悄然地灑下,稍待時日便能發芽、壯大。昔日輝煌早已遠去,或許「不求轟轟烈烈,但求不絕如縷」的心態更能給予儒學精心的培育與呵護,以便在今時今日得以更好地傳承與發展。